来源：谷雨数据-腾讯新闻

去年八月，李欢下定决心，邀请多年闺蜜王洁与自己同住。

李欢离婚六年，带着刚读小学的儿子。王洁的离婚手续尚未办妥，她有一个五岁的女儿。

李欢能共情王洁独身带娃的辛苦，索性让她搬到自己家来，“搭伙”生活。她们是最近兴起的“离婚搭子”。所谓“离婚搭子”，是指因离异等原因单身带娃的人（以妈妈为主，少有男性搭子），组成新的家庭，彼此扶持，同居养娃。

根据2019年中国婚姻家庭研究会的一项报告估算，因各项原因变为独抚母亲的人数超过2000万。

她们正在用实验性的方式，找寻更好生活的方法。

01

单亲妈妈从哪里来

离婚，是单亲妈妈出现的主要缘由。

近十年，中国离婚率整体上扬，2019年来到3.4‰，向结婚率靠近。近三年数据尽管有所下降，但主要源于两个因素：

2021年，离婚冷静期施行。这缓和或压抑了部分需求。更重要的是，结婚率在陡然下降——没有人结婚，自然就无从离婚。因此，未来的总体趋势，是婚姻活动日渐消沉。

女性，对一段低质量婚姻的容忍度正在降低。根据最高人民法院2018年发布的中国离婚纠纷大数据，73%的离婚诉求由女方提出。

而当离婚潮起，难以避免的现象是，中国家庭规模的微型化。

从2010年到2020年，“二人户”家庭占比从24%上升到30%，平均家庭规模则降至2.62人。《家有儿女》里，离异后的刘梅带着刘星与夏东海的夏雨、夏雪巧合相遇。但现实里，更多离异男女会选择带着儿女，独户生活。

其中，单亲妈妈领衔家庭的规模远超单亲父亲。中国《民法典》规定，两岁前的儿童抚养权原则上归母亲，两岁后协商决定。出于母爱，绝大多数年轻妈妈不会放弃孩子抚养权的争取。因此在现实中，孩子两岁后的抚养权，七成会归属母亲。

根据中国婚姻家庭研究会等发布的《十城市单亲妈妈生活状况及需求调研报告》，单亲妈妈家庭，67.3%来自离婚，其次才是丧偶、分居、未婚等情形。

02

缺钱又缺力，单亲妈妈的困境

毅然接下抚养，但眼下的困难并不会因为热忱就减少。

在事业上，单亲妈妈们往往陷入两难境地。她们在职场上处于被动地位。如果全力重返职场，就难以兼顾带娃——但不谋求事业发展，儿童抚养的财务压力又很大。

如果在婚姻阶段就是全职妈妈，那她们重返职场只会难上加难。

一项2019年的调研显示，超三分之一单亲妈妈受访时坦言面临的支出困难较大。与此同时，她们的生活情感压力同步上升，近四成妈妈感到“压力很大”。

单亲妈妈们想方设法赚钱。李欢选择自由职业来谋求一定的收入，比如自媒体。“我现在主要是一些自媒体收入，还兼职一个亲子游的推荐工作，只是拿一些提成。比较方便照顾孩子，时间上也更自由。”

根据广州大学学者张颖等人完成的一项调查，在短视频平台发布“单亲妈妈生活”的博主，绝大多数出于经济收益考量。

孤身挣钱不容易，那还选择再婚吗？绝大多数单亲妈妈没有这么做。

调研显示，成为单亲妈妈后，71%的人后续没有情感生活，交往人数为0。

与人们的猜测相反，她们并非不期待爱情，只是对婚姻的疑虑更多。

李欢表示：“以后的话，我可以谈恋爱，但是不会结婚。因为我不希望我的孩子接触太复杂的家庭环境。”

离婚同样六年，92年的丹妈观点相仿：“未来有没有可能进入婚姻？当然有可能。没有人能够预判未来。我相信我一定会谈恋爱，人都有对爱情的渴望。同样，我认为当一次妈妈，也是一件非常值得的事情。”

困境在于，大部分情况下，单亲妈妈们对爱情和婚姻的选择要让位于孩子的成长。两者在现实中很难调和。

一方面，数据显示，单亲妈妈们认为自己对孩子最大的亏欠，是未能提供一个完整家庭，其次才是没有给孩子足够的经济支持。

另一方面，妈妈们担心，继父角色的加入，对孩子成长不利——一个男人，是否对非亲生的子女灌注爱意，她们缺乏信心。甚至也可以说，她们对于巩固自己爱情的婚姻制度，也缺乏信心。

03

与“离婚搭子”重组家庭

面对精力与金钱的困境，“离婚搭子”的兴起，似乎是一种折中之计。

“没有人的初衷是找离婚搭子。”丹妈说。

她跟闺蜜薇薇形成了“搭子”关系。“我是92年的，她是83年的。她离婚大约七年，我六年。孩子方面，我有两个孩子，加她家一个，分别是二年级、三年级、四年级。”

丹妈认为，“搭子”形式是繁重生活里的相互扶持，尽管是不得已的结果，但带来了利好。

“父母可能能帮助你照顾孩子的饮食起居，但教育是没法帮忙的。”在丹妈眼中，有了薇薇这个懂教育的“离婚搭子”，两人合理的分工让生活更加井井有条。

“教育的方向我们会共同讨论，然后薇薇主要负责教育的执行。薇薇是一个极其爱孩子、对孩子充满了特别多爱、并且又很懂教育方法的人。而我是一个事业心很重的人。两个人性格不同、能力不同，互补就好了呀。”

作者调查发现，现阶段的“离婚搭子”，主要是亲朋彼此联结，而非网络找寻。

“我是非常不赞同网上什么莫名其妙组了个搭子，然后住在一起，这不太现实。”丹妈认为。

李欢和“搭子”的观点也是如此。她们并不赞成两个不熟悉的人，为找“搭子”而找“搭子”。

“我们从来不建议没有感情基础的人在一起当离婚搭子。你们可以在一个城市，平时一起遛娃，一起聚会，谁有需要帮忙，就互相搭把手照应照应。但是没有感情基础就住在一起，肯定是长久不了的。”

因为住在一起，就需要信任、协调与分工。这与婚姻关系差异不大，同时衍生出新的意涵。

比如这里提到的感情基础，不一定是浪漫和依恋，而是深厚的友情、亲情或者“战友”关系、她们通常不涉及与婚姻有关的额外负担，只考虑相互支持和共享生活方式。

借助于此，彼此的孩子可以和同龄人自然互动，少些孤独。家务工作和财务关系，也可以彼此商量的氛围中完成分工，而不是某一方的堆砌，和另一方的疲于应对。

“我们都是各自负责自己孩子的开销。我们平常开销大的地方，也基本上自己承担，但是给孩子们买点小玩具、小零食之类的，就无所谓谁付钱吧。互相的困难时期，目前还没遇到过。”李欢透露。

如今，随着全国单亲妈妈规模扩大，相关社群也在生长。

“一个母亲”是为独自抚养孩子的妈妈们提供社会支持的公益机构。我们归类了“一个母亲”所提供的各项活动内容。数据表明，亲子活动最为频繁。比如一起做风筝、踏青，增进妈妈和孩子们的社交机会。

“我的建议就是，单亲妈妈不要独来独往，多交朋友，多让孩子和同龄孩子一起玩，不要当一个负能量的妈妈，当一个快乐的妈妈。”李欢表示。

其次是心理咨询与法律援助，或者分享母亲们谋求生计的经验。单身妈妈社群的目的是减弱单亲身份对后代的影响，并且促进妈妈们提升自我价值。

好消息是，在单亲妈妈的努力下，家庭完整性的缺失，对于孩子成长的负面影响似乎真的有限，这源于单身母亲竭尽所能的爱意滋养。

北京大学的学者研究显示，与离异单身母亲一起生活的孩子，与来自完整家庭的孩子，在情绪健康与学业表现方面没有显著差异。

而父亲角色的积极作用则不明显。研究发现，如果孩子与单亲爸爸一起生活，或者与单亲妈妈结交的继父一起生活，孩子在学习成绩和主观幸福感方面处于劣势。

这印证了此前部分妈妈的担忧，并非不期待爱情，但两难全。

“离婚搭子”的关系不一定是长期的。现在，两个特别的重组家庭都过着平淡且有序的生活，但对于未来，妈妈们都持有开放和包容的态度。

丹妈说：“一切皆有可能。也许我们会继续在一起养老，也许我们会各自恋爱，也许会各自结婚，也许我们会旅居，也许我们还会住在一起，也许我们可能会各自成为邻居，一切都有可能，不做预设。”

“每个人只能陪你走一段路，迟早是要分开的。”《山河故人》里的台词，也是丹妈和薇薇理解的“同性搭子”的本质：

为了给孩子提供一个更良好的成长环境选择在一起，也可以为了更好的选择而改变。

李欢表示，“不管以后在不在一起住，都不会影响我们还是一家人。”十多年的闺蜜情谊幻化为亲情，她们是对方眼里亲人的存在。

至少，她们彼此珍惜，就胜于被婚姻困住自己。

（来源：腾讯新闻）

◦ 文中受访者均为化名。

参考资料：

[1]极昼工作室·中年女人的「离婚搭子」实践https://mp.weixin.qq.com/s/QIxMbS4pci3Fg_rPEz2uSg

[2]法制日报·离婚纠纷司法大数据：女性敢说离 家暴仍多发https://www.chinacourt.org/article/detail/2018/04/id/3264339.shtml

[3]张颖 & 娄雪晶.(2022).“离异母亲”新媒体短视频中的身份重构与女性社群重建. 文化研究(03),97-114.

[4]新闻晨报·离婚后，她们选择同居养娃……https://mp.weixin.qq.com/template/article/1716260455/index.html

[5]一个母亲·520，“一个母亲”的一天，“一个母亲”的九年https://mp.weixin.qq.com/s/rf_TG3IpZrxmg9L6lE8eog

[6]Zhang, C. (2020). Are children from divorced single-parent families disadvantaged? New evidence from the China family panel studies. Chinese Sociological Review, 52(1), 84-114.

作者 | 鹿鸣

设计 | 鹿鸣

编辑 | 郝库